入夏之后,隋兴的雨就渐渐多了起来。
风雨欲来,外面的天黑得像是摸了锅底的灰。
顾川伸手将窗帘拢了拢,又将窗子关好,去开了灯。
乳色的灯光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指甲修剪得有些钝,此刻右手抓着一支钢笔在纸上沙沙地记录着什么:“依旧很怕黑吗?”
顾川拿过一个烟灰缸,斜倚着飘窗,点上一支烟,道:“林医生,我不是个病人,这不是怕,一男一女躲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说话,那太奇怪了。”
林医生微微笑:“那还是接着刚刚的问题,最近睡眠质量好一点了吗?”
顾川说:“好很多了。”
“之前你说自己经常做噩梦,这段时间已经有改善了吗?”
“改善了。”
“改善了多少?”
“不少。”
林医生摇摇头:“顾记者,咱们聊天的时候,你总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敷衍我。你该清楚我是这方面的专家,咱们坐到一起是为了解决问题的,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互相虚度生命了好吗?”
顾川弹了弹烟灰,嘴角一挑,说:“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些话我也早就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了。你开车过来的路上很堵吧,我这院子不容易拐进来吧,我这人也不如镜头里看起来的那么容易说话,时不时噎你一下觉得心里不舒服吧,我更没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轻重有别的一段话,林医生红了红脸,说:“我没说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把我当朋友,我来就是和你聊一聊的。”
顾川一嗤:“我不知道朋友聊天还是需要收费的,林医生,你从出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计时收费了吧,你的价格在业内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林医生说:“这您不必担心,您父亲已经帮您支付了费用。”
顾川将烟掐了,说:“那正好,不是有句古话吗,冤有头债有主,谁付的钱你就该去为谁服务。咱们能聊的都聊尽了,以后你没什么来的必来了,他要有空,你和他多聊聊。”
顾川将手机掏出来看了看,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你什么时候想走,帮我把门带上就好。”
林医生从椅子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下一周的同一时间我再过来。”
顾川脚步一顿,侧头睨她:“你怎么这么固执?”
林医生说:“不是我固执,这是职业操守,咱们还有好些话没聊到呢。在我眼里,您就像那一点点吐沙的河蚌,我得让您不停地吐,一直吐尽了,这才能让您见不到我。”
她走到他身边,合着的两手一点点张开,最后一齐蒙到脸上,指缝间露出一只亮亮的眼睛。顾川垂眼看她,像看出戏,道:“你肢体语言这么丰富,不去当幼师实在太可惜了。我不是个河蚌,没什么能吐的。”
林医生说:“真的吗,那为什么从没你提过回国前一天发生的事,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坦然,为什么不能和我描述一下那天发生的事?”
顾川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深邃的眼睛微微一眯,一脸置人于千里的戒备。
林医生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道:“说啊,把你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顾川咬着牙。
林医生先他一步走出去:“等你说出来了,就能不用见到我了。”
楼下,原本空荡荡的房子里居然热闹非常,顾妈妈热得脱了外套,在往客厅里布置绿植。
简桐也热得一张脸红扑扑的,笑道:“阿姨,你别弄,让我来,小心晚上回去了腰疼。”
顾妈妈说:“没那么娇贵,就这么几盆花,当锻炼了。”
顾建华在一边拆台:“在家让你拿本书都有一箩筐的话要说,怎么一到了这儿就勤快起来了。”
顾妈妈瞪眼:“就你话最多。”
简桐将头靠在顾妈妈肩上,咯咯笑道:“阿姨,你被拆穿了吧。”
林医生和顾川一前一后地走下来,还没走到底,顾川一扫客厅里的人,说:“你们怎么来了。”
顾妈妈没理会这话里淡淡的不悦,一脸笑容地迎过来,看着那林医生说:“聊完天了?”
“阿姨好。”林医生步履轻盈地走来,顾妈妈一伸出手,她很亲热地握过来,说:“聊完了。”
顾妈妈说:“他还乖吧。”
林医生扭头一看顾川,扁扁嘴:“唔,还行吧。”
顾妈妈直摇头:“不好对付吧,我和他说话都费劲。”
林医生说:“还得再接再厉。”
顾川在一边冷哼了一声。
简桐看在眼里,走过来,说:“阿姨,不多说了,时间不早了,我去铺桌子,咱们边吃边聊吧。”
她已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对林医生笑道:“林医生留下来吃饭,今天特地让师傅做了好几道大菜,他手艺是很不错的,你一定要尝尝。”
顾妈妈也说:“对的,对的,留下来一起吃饭。”
林医生摆摆手:“这不好,没道理又收了钱又吃饭的。简小姐又说这边师傅手艺好,我把嘴吃刁了,回去朝思暮想的,那就完了。”
顾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说:“怕什么,爱吃你就过来,多一双筷子的事情。”
林医生说:“就怕到时候简小姐不同意了。”
简桐脸色红了红,说:“哪有的事,我下去忙了。”
客厅里气氛热烈,三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是开心,回过神来,发现这里头少了个人的时候,顾川已经穿好了鞋子准备开门出去了。
顾妈妈连忙叫住他,说:“要吃饭了,你这是急着去哪?”
顾川说:“社里有点事,我过去看看。”
“有什么事要现在去?”
“急事。”
“去多久。”
“没准。”
顾妈妈快步走到他面前,把脸色一放,冲他直使眼色道:“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家里有客人呢,你这把摊子一撂自己走了,教人心里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