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宫的盛宴已至尾声,家宰僖宾步入大殿内。
待进殿门后他先与诸人行过礼,僖宾看着主君的脸,轻轻开口:“上卿,君上来了。”
说这话时,僖宾脸上的神态变了又变,忽悲忽喜。
殿内霎时一静。
韩家诸人心中生出恍惚和茫然。
似悲似喜。
亦悲亦喜。
无人此时开口。
君上……
多么遥远的一个称呼。
远到以为在另一片天。
这时候的韩家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国君了。甚至如果在路上遇见了,若不靠服饰衣着,偌大的韩氏便无后辈能知道这会是国君。
……
韩无战第一个如梦初醒。
“既然是君上驾临,此殿内的韩氏之人,与我出宫迎驾。”
说完,韩无战歉意的看着孟雁回。
这场白鹿宫宴和原本的预计出入不少。他未曾想过孟姬竟在乐道上有这样的造诣,最后惊动魏伯。
他并不知道孟雁回愿不愿意去见魏主。
但无论如何,至少他要让孟雁回知道,这一出绝非是他先前安排好的。
“魏伯为此地之主,雁回很该见见的。”孟雁回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于是场间诸人都往宫外走去。
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春天又要到来了。
孟春将至。
魏廷深处。
“君兄,您真要亲往白鹿宫去?”魏氏一个先天圆满这样说道。
“乐声延绵涂山百里平野方才消逝。知魏有高人到,孤难道不该见上一见吗?”
魏国的韩上将军自上沙场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韩无战已是一域人杰,当年大魏神将的名声曾响彻列国。四十岁时他已修行至先天圆满境界。
而魏戈迄今不过三十余岁,却已至通窍初境。这让他在兖南境内的小域中被人叫作天之骄子以及天选之人。但他还有着更大的野心。
魏国朝野中,魏伯境界最高、韩上卿长于治军。这两人是魏国中实际战力最高强的两个人。
这二人在整座坠日山系中声名远扬,而两人间的君臣不和,就和他们的名气一样有名。
当今之世,礼崩乐坏,天机紊乱。但时逢大乱之世,方有人杰辈出、天骄群起。
涂山之野,白鹿宫外不远处的树林内。
“君兄……”
“直言。”
“……真的要在这等到宴罢之后,再去见里边的贤士吗。”人群中的一个人看着国主,欲言又止,最后仍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氏白鹿别宫就在不远处,里面的人在饮酒作乐,而他们这一行人却站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魏裹是先君之子,当今之弟,又是魏氏如今仅存的先天圆满。是以从没有人令他受过这样的委屈。
还要再等多久。
眼看日已西斜。
却还要继续等。
再等天要黑了。
君上怎至于此?
只是见一修士,就算其人有着一些才华,但是怎至于君上去这样来礼贤呢?
况且这一位是孟氏之女,当初若不是那孟家人不识趣。君上早就能铲除韩氏一族了,哪可能让韩家渐成今日尾大不掉之势。
魏国军队里迄今仍有军户心念旧恩。
“当年以齐主之尊,尚且以郊迎之礼见管子,故齐国得相;昔年周公亦有三次为见大贤,吐哺而迎。而孤今日不过等上一等。”
魏伯声音平静。
魏戈欲效仿齐小白不计前嫌,然后得到管夷吾。
他当然比不得齐桓公。
但韩无战也不是管仲。
可他仍愿意效仿桓公知士之德,与管仲尽释前嫌。
反正时至今日,韩氏已经难以再斩尽杀绝了。
那么收归我用也是好的。魏戈这两年间已经逐渐生出了这样的一种想法。
他觉得已经打压了韩无战这么些年,如今是时候来用上一用了。
今日之事,虽然并非在他原先的计划中,但这两件事完全可以并成一件事做。
周公都有需要吐哺急迎的高人,有贤人来魏,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魏戈还非要自命孤傲不成?
这个修士如能就此留在魏国当然好。
如果事不能成,礼数做的周全了亦能够让各国都知道他魏戈“爱贤”、“知士”的好名声……总之,无论怎样对他都会是件好事。
怪不得他是魏主,而我却只是封爵。魏裹佩服的看着魏戈。
于是来自魏廷的一行人耐心等待着。
夕阳西下。
魏戈终于大步走出树林,魏裹等人赶忙跟上。远处的白鹿宫终于有人发现他们了。
家宰听说后,急忙从宫中走出上前来见礼:“鄙人拜见君上、裹子爵。”
“免。”
“去里面请韩卿来,告诉他,孤来了。”魏戈淡淡的道。
“诺。”
僖宾躬身告退。
不久后,里面的人终于出来了。
不远处,韩上卿走在诸人最前头,他身后跟着韩氏的族人。
魏戈眼中浮现不悦。
此地那个奏出了一曲声传百里的乐曲的修行者呢。
就算里边的这位修士有着他所不及的来历背景。
他到底也是齐国伯爵、一国之主。坠日天骄、通窍真修。
来人纵有几分才情在身,只要修为仍不到真境,总要对他尊敬几分的。
“魏君。”他突然听见一句女声。
魏戈瞳孔骤然放大,眼中有震惊闪过。
此时无人懂得他心中的震撼。在此地中人眼中,一切平静若无事发生。
而在魏戈眼中不远处的韩家人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
像上天移去了一层涂在他眼底的薄雾,云开雾散之后,此时所见方为真实。
拔云见月。
“不知尊驾到魏,戈失礼了。”魏戈慢慢弯腰一礼。
此地间顿时一静。
魏廷一行人俱感震惊失声。韩氏诸人也只感心绪莫名,复杂难言。
她看上去一直走在韩家的几人中间未曾离开,旁边就是那个韩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