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在褥子上翻了个身,马伦下意识地把手放到额头上,好像这样能够对遮挡从窗户外边射进来的阳光有什么帮助一样。作为一个长期在床上睡觉的人,他对于日本的榻榻米相当不习惯。毕竟,感受到周围没有熟悉的床边,总会给人一种睡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就连后背都开始变得硬邦邦了,“A.I.,把窗户关上,闹铃再晚半个小时……”
“这可不行哦,欧文先生。如果你醒了的话请尽快起床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家里的A.I.语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听而且人性化了?我记得程序应该默认的是一个磕磕绊绊的机械男音才对,而且自己从来没有改过……
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马伦眼帘的是一头柔顺的绿色长发,看上去如同绸缎一样。将放在额头上的手倒扣在眼睛上,然后使劲揉了一把,他立刻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急忙在榻榻米上坐起来,马伦慌张地询问着面前的巫女:“巫女小姐!老先生怎么样了?我应该已经成功地将病毒程序清除了,他……他得救了对吧?”
“……噗……呵呵呵……”看着马伦这幅慌不择路的样子,巫女捂住嘴笑了出来,“请您放心,家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反而是欧文先生,在忙完之后突然就昏倒了,让我们真的很担心啊。如果家父的命需要另一个人的性命来换,那他肯定会很痛苦的……”
“啊,啊。没办法,那个项目需要的运算量实在是太大了……”其实运算量的问题已经完全通过新的算法的实现而解决了,马伦的工作仅仅是通过不断变化着的现实情况而不停修改程序而已。或许这就会是目前人类能够在R.H.T.P.D上走得最远的情况了吧:计算机对电磁场的混沌动力学数据进行搜集与处理,人类完成程序的编写与修改。这样来说的话,每一次远程入侵程序都得现编……但是就算跟巫女小姐说这些她也一定听不明白。这样想着,马伦挠了挠头,“当时工作完之后大脑就完全是一片空白了。除了白色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嗯,我们都知道的。欧文先生果然好厉害啊。当时我都已经完全要放弃了。明明神奈子大人跟我说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放弃的才对……”
“哦?看来那位神奈子大人还是一位特别有勇气特别坚强的人啊。能够说出来这种话,基本上都是有所觉悟了才对。”从对方的神态和语气中明白老先生总算是救活了,马伦顿时松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明快起来,“不过神奈子啊……和幻想乡里面那个神重名呢……对了巫女小姐,你刚刚说大家都在等着我?都在等着我什么呢?”
“当然是庆功宴了,欧文先生。”嫣然一笑,巫女这样说,“德克先生说了,既然完成了这件事情,说明您很多年以来的什么心愿已经完成了。再加上家父的性命也得救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开一个庆功宴来庆祝一下吗?”
“庆功宴?”眨了眨眼睛,马伦伸出手来指向自己,“……是为我开的?”
“嗯,没错呢欧文先生。这次庆功宴的话,您肯定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啊。”
……庆功宴啊。似乎是开过。在大学的时候,与那帮狐朋狗友们在世界黑客大奖赛那种实际上就是一群不成熟的年轻人耍小聪明的比赛中中取得了名次,于是大家一起在吉瑞家开了一个PARTY……呵,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当初那些人现在都在干些什么呢?
马伦忽然感到自己或许已经丢失了很多东西。作为一直埋头向前冲而无暇他顾的代价。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否宝贵,不过一股弥漫在心头的伤感依旧无法清除……
……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一直埋头向前冲呢?明明小的时候因为领悟能力很强我并不是一个很努力的人啊……
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马伦感到心里猛地一抽。一个熟悉而饱受厌恶的名字浮现出来:
冈崎梦美。
……该死的,在这种时候不要想这些讨厌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这一段时间接触这个名字特别的多,多到简直要赶得上那个人成为自己的支柱的时候了。尤其是帕特里克,又胡说八道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吗?那种女人……
“有些事情的话,或许慢慢地放下来,然后就让它过去比较好哦?”
“慢慢放下来?怎么可能啊。那可是冈崎梦美,是我——”
是我一直在憧憬着的对象。是我一直要追赶的目标。是我一直要追赶上的背影。自己没有资格当面向她提出疑惑,询问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最痛恨的中国人。所以才必须要努力,即便是已经永远见不到她了,也必须要努力让自己有这个资格;即便是,在最无趣最荒诞最愚蠢的地方发现了她的身影,自己也必须要去看一看,否则是绝对不能安心的……
虽然及时地制止住了,可喉头突然一口气涌上来的话让马伦着实吃了一惊。这些是我的想法?是我真实的想法?是我下意识里做出的反应?这,这……
“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您可以原谅我的冒昧的话,”不知何时,绿发的巫女已经将自己微微向外探着的身体收了回去,并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脸上挂着治愈一般的笑容,“可以讲给我听听吗,欧文先生?您拯救了家父的性命,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乐意分担您的忧愁的。”
“……不,抱歉,还是算了。”为对方的善解人心感到一丝惊讶和小小的感动,马伦低下头思考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一摆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漫长而又没有一丝趣味的事情。用这种事情来叨扰您这样美丽的女性,上帝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您真的过奖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夸奖表现出落落大方的态度,巫女脸上的微笑仍旧没有褪去。她微微点点头,然后又用轻柔的声音这样说着,“如果欧文先生觉得事情不说出来比较好,那我也必须要尊重您的决定。不过,能不能请您听我说句话呢?我相信,其实每个人都是很温柔的,只不过有时候他们会因为迷茫而丧失了这份温柔。只要等他们真正认清楚了一切,认清楚了周围那些的人的时候,他们就会重新得到它的。”
……嘛,果然很像是一个不经事故的人所说出来的话。温柔这种东西……就算存在,在人类社会中也只不过在小小的角落中占据着无足轻重的位置吧。群体会淹没一切,无论温柔残酷;时间会抹除万物,无论善行恶行。举个例子,在那两个人的身上,真的会有所谓的温柔?
马伦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是一副冰冷的笑容,因为现在想到的那两个人不得不让他冷笑。那两个给他的童年造成无穷无尽苦难的中国人。温柔?他们可从来没有过温柔,因为他们认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的代价早就由那些已经连白骨都看不到了的软弱无能的祖先所付过了。对于欺压弱者来说,这真的是一个美妙的借口,毕竟死无对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