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千禧前脚刚走,江韶后脚也端着个碗过来,眼里含着笑意说:“看来已经有少侠献过殷勤了,这碗倒是便宜了我。”
苏合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韶坐下。
江韶撩起衣摆坐到她旁边,把碗放到一边,很自然地伸手搭在她肩上。
苏合偏头靠在他身上。
江韶看了看她,“很累吗?”
“是啊。”苏合微微阖着眼睛,“江大哥,如果是你,要将这些人控制在手里,你会怎么办?”
治病救人之后还这么不开心?江韶眨了眨眼睛,猜测,“来送药送粮草的村民是你安排的?”
“嗯,也是我故意让徐将军找了块硬骨头啃的。”
江韶勾了勾唇,“苏合,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正派?我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卫道士,难道你以为我是一点手段都容不得的人吗?三战连胜,这些少侠们的确有些骄狂,来一次败仗打压一下,以后的路才能走的更稳。”
江韶如此说,苏合忽然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倒也不仅仅是因为江韶不把这样的手段放在心上,而是最近,她自己有时候会对善恶失去判断。实在是坏事做多了,习以为常,是非观也渐渐模糊,难以确定哪些是无伤大雅的必要手段,哪些是真正的恶行。
“不过。”江韶话锋一转,“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着急。也许是我不擅权谋吧。我只是觉得这些人虽强,但远没到所向无敌的地步,我看徐将军指挥起来也极为费力,只敢做粗糙的部署。这样早晚都会败的。总有机会让他们知道教训,知道疼。而且西北民风彪悍,百姓直爽热情,他们早晚会收到百姓的感激。人心换人心,以你的医术,想施恩,想收服这些人,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是啊,她着急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急功近利呢?为什么要做这么粗陋的布置呢?大约心里也知道伪善不能长久,所以才这么急躁。苏合抬起头看江韶。
江韶微笑,“怎么?”
“这些年你成长了很多啊。”苏合笑了笑。无原则又执着的爱总让江韶显得幼稚,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早已是顶天立地的成年男人,心机手腕大约也是不缺的。难得的是他依然眉目清正,心思通透。
“我是个男人啊,苏合,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依靠我,如今的我靠得住的。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总是一副大家长的心态。”江韶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先喝点粥垫垫吧,再磨蹭下去粥都冷了。”
苏合伸出手,开玩笑,“我还是喝江少侠献殷勤的这碗吧,别的少侠实在是太粗心了,只拿了一碗粥过来,没拿勺子!这么大碗,难道要我整个脸埋到碗里喝吗?实在是比不得江少侠细心周到啊。”
江韶忍俊不禁,将自己手边这碗鸡汤粥递给她。
这粥熬得浓稠,苏合喝了大半碗就饱了,实在喝不下去了。
江韶接过她喝剩的小半碗粥,也不嫌弃,一点都不浪费地喝完了,又把于千禧端来的那碗消灭掉。
苏合忍不住摸了一把江韶紧致的腰身,“你每天吃那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
“苏合。”江韶声音有些沉,捉住她的手,红着脸低头看她。
他的脸实在是红的太快太明显,连耳根都红的仿佛要烧起来。
“江大哥,我只是摸一下你的腰,你脸就红成这样,……”苏合笑的说不下去。
“……苏合!”江韶恼羞成怒地瞪她,然而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最后恶狠狠亲了她一口,跳起来跑掉了。
苏合伸了个懒腰,眉目舒展,打算去找徐将军问问下一步打算打哪里。
明廷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大人……”
苏合挑眉,“怎么?不是让你去帮忙抓药照顾伤患吗?”
正道武林的人虽然多,但懂药理能辨识药草的却没有。苏合把主要的工作做了,但后续的照顾还是需要明廷他们继续。
“岳大人训斥我擅离职守。”明廷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提醒,“方才岳大人不放心,守在附近半天……”
“……”苏合扶额。在岳清歌眼皮子底下跟江韶谈情说爱实在是尴尬,可是被下属小心翼翼地提醒,也一样很尴尬。她已经不想去想自己在属下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了。
她迁怒地瞪了明廷一眼,“以后江韶在的时候,你们都不必跟得太紧。”
明廷犹豫了一下,无奈地应了声是。
大人的命令不能违抗,可是若是岳大人知道,一定会罚他们的!做人手下真是太难了。明廷内心无声饮泣,都怪自己当初不好好学习,没有一技之长,最后只好拼命练武,只好做杀手,天天在两大上司的眼皮底下左右为难!
败了这么一场,少侠们果然踏实多了。
过了几天,苏合收到消息,暗金堂袭击了推云派,营救被抓的奸细。
崆峒掌门张一恒带着人及时赶到救援。虽然仍是被暗金堂救走了半数被关押的奸细,但好在推云派伤亡不重。
苏合给推云派掌门林勇带来了他夫人的亲笔信。
“林掌门若是不放心,不妨回家看看。夫人上了年纪,受此惊吓,听说不太舒服。”苏合十分体贴地建议,同时又对其它几位掌门说:“诸位掌门可以不必有后顾之忧,暗金堂若是出动大队人马,一定做不到毫无痕迹。只要我得到消息,张掌门等几位掌门在外,必定全力支援。”
在座的这些掌门到如今也许还是不大喜欢苏合,心里暗暗戒备她,可是听了她的安排,又觉得十分安心。她这些天的表现以及手腕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可以说整个正道武林如今也找不到比她办事更靠谱的人了。
这样的人,是战友而非敌人,实在是让人感到庆幸的事情。
“苏大人的安排真是妥当的。”林勇看着苏合,还有几分不好意思,犹豫了片刻,最后拱了拱手,“这次我推云派之劫多亏了苏大人,林某在此多谢苏大人了!”
苏合这时倒是不居功了,谦虚地回了一礼,“林掌门客套了,苏某只是消息灵通些,这次是张掌门神勇,时机掌握的好。”
苏合客气起来,也是极好相处的。她又跟诸位掌门之间说了下接下来的大致计划,彼此间没有了最初的剑拔弩张,反而有几分其乐融融。
至于被劫走的那些奸细,诸位掌门虽然觉得很遗憾,但苏合却不担心。她早料到暗金堂不可能放任投靠自己的人被抓无动于衷,否则今后中原武林还有谁敢投靠他们?
可是那些奸细里混进去了不少她收拢的南渡武林势力,那么多人,暗金堂救人的时候也没有时间去一一分辨。被救走之后,这些人就会反戈一击。
这也是那些人答应为苏合做事的条件之一。这些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是最恨暗金堂的,若不是存着报仇的心,她就算是用药控制,这些人也不会屈服。
这些人一定会给暗金堂造成麻烦,至于之后这些人能不能顺利逃脱,就不归苏合管了。逃不掉是命,逃得掉就自由了。
待苏合走了,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才渐渐冷了下来。
峨眉静云师太沉默片刻,低声说:“推云派弟子几乎都安然无恙,只有没来得及审问的奸细就被劫走。这事……”
虽然峨眉静云师太这话仿佛推云派弟子没多死几个很奇怪似的,但林勇还是压下心里的疙瘩,说:“你是说,那些奸细里有人浑水摸鱼,为的是危言耸听?”
几位掌门沉默片刻,武当玄秋子道长叹了口气,“没有证据的事,诸位还是慎言吧。有暗金堂奸细毕竟是事实。”
林勇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苏大人这次解了我推云派之难,我林勇记她这个情。”
说起这个,这次各家也都有弟子受重伤,蒙苏合所救。几位掌门互相看看,最后终于没再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雷家新任家主以及机关门的新掌门,千里迢迢地跑来投靠。
两个年轻人辈分低,临危受命,也没什么架子,在诸位前辈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陈前段时间门派内乱是多么危急的情形,他们是多么的忍辱负重痛不欲生,最终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将叛徒一一抓住。
两位新掌门仿佛约定好了一样,绑了一大串的叛徒,押着跪在天下英雄面前。
“我雷家世代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没想到却出了这些不肖子孙!”新任的雷家家主雷鸣红着眼睛,忽然手起刀落,砍下了身边一个跪着的叛徒的脑袋。
诸位掌门不妨这位哭哭啼啼的年轻家主突然动手,表情都愣了一下。雷家跟他们这些门派不太一样,霹雳雷火弹手艺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从不收外姓人弟子,因此彼此之间都有亲眷关系。
而雷鸣刚才毫不犹豫杀了的,是他的亲叔叔。
“雷庄主不必如此。”苏合身为新任的武林盟主,这种场合自然是要出言相劝。
“这些人死不足惜!我雷家愧对诸位英雄,只好在天下英雄面前清理门户,洗雪耻辱,自证清白!”雷鸣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剩下几个人人头一个一个砍下,满地鲜血。
这下即使有人想要质疑之前在武林会盟上被揪出来的奸细是他父亲,也说不出口了。
机关门的新掌门柳志申有样学样,也是当场将门下叛徒一一斩杀。
苏合叹了口气,转头问各大派掌门,“诸位掌门意下如何?”
几位掌门低声商议了一下,少林智空大师说:“少数人犯错,总不能一概而论。雷庄主和柳掌门大义灭亲,是明理之人。”
苏合点头,“如此,还请两位为诛灭暗金堂出一份力。”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威力巨大,机关门擅长各种机关精巧之术,有了他们的加入,江湖联军显然如虎添翼。
名门正派碍于多年的交情及面子,面上并不对幡然悔悟的两个门派猜疑,然而苏合也对这两家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备,就让人觉得奇怪了。
事后江韶忍不住问苏合,“难道之前的雷庄主和关掌门都是你安排的人?”
苏合摇了摇头,“关掌门不是,雷庄主是。老雷庄主的弟弟投靠了暗金堂,他无力对抗,只好求到了我面前。新任机关门门主柳志申是在武林会盟之后,被我扶上门主之位的。”
雷家的霹雳雷火弹赫赫有名,无论谁当政都不可能放任不理。雷家跟大周朝廷一直是有几分关系的。
待陈国占了半壁江山,下手的第一个武林势力就是雷家。这几年,苏合暗中也帮了前任雷庄主很多,只是一直到这一次,才算真正把雷家的另一拨势力连根拔除。
前任雷庄主为了报答,同时也为了对付暗金堂,不计个人荣辱,牺牲自己的名声为苏合助势。
只是雷家能洗白,前任雷庄主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人前。如今他自愿呆在监察处的牢房里,苏合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
而机关门关清河投靠了暗金堂,被苏合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真面目抓了起来。另一边苏合就派人去了机关门,扶持柳志申上位,彻底控制住了机关门。
经此一事,雷家和机关门都是元气大伤,掌门又太过年轻,至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摆脱朝廷的控制。
各大门派掌门一直担心朝廷把手伸向正道武林,然而这件事已经在发生了。
苏合带着这些江湖人在西北纵横抢掠。她一身红衣,身边都是统一服饰的少年,在战场上的时候极为抢眼。然而她前后左右护卫的都是高手,还有江韶与岳清歌一明一暗在旁掠阵,苏合几乎不怎么需要亲自动手。
可惜百密一疏,那一日试图甩掉陈国追兵的时候,一支流矢擦到了苏合的小腿。
伤的倒是不重,只是非常疼,一时顾不上处理,流了许多的血。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苏合皱着眉头正打算下马,江韶与岳清歌却同时一左一右向她伸手想要扶她。
这么多年,岳清歌一直跟在苏合身边,看顾她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岳清歌伸出手的时候才看到江韶也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也许已经不太妥当。
这么多年的亲密无间,他作为贴身侍卫保护她,男女之间的界限模糊的几乎习以为常。然而苏合前些天已经表明了保持距离的态度,今后……他该离她远一点吧。
岳清歌薄唇紧抿,抬眼看向苏合,却没有收回手。
江韶挑了挑眉,岳清歌与苏合之间的异样看来并非是他多心。他跟苏合认识的早,可真正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多少,然而苏合与岳清歌却是实打实地相处八年。
江韶觉得心里有点闷,然而看着苏合坐在马上左右为难的模样,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爱一个人怎么忍心看她为难。
苏合知道岳清歌最近心里一直不太痛快,她不能再因为江韶扫他的面子。然而当江韶收回手,她心里又觉得愧疚又心虚。江韶如今是她的恋人,她怎么能在他面前让岳清歌把她抱下马?
“明廷!”苏合瞪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不存在的明廷,摆出苏大人的威风训斥,“你就是这么做贴身侍卫的吗?玩忽职守,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可怜的明廷无辜被牵连,连忙顶住两边的压力,小心翼翼伸手把苏合半扶半抱地从马上弄下来。
这样避嫌吗?岳清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与江韶对视一眼,转头走了。
江韶沉默了片刻,却压着脾气跟在明廷后面。
明廷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扶着苏合坐在石头上,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跑掉了。
苏合抬头看着江韶,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求饶地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江韶没理苏合,微微皱着眉单膝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腕,看她的伤口。
流的血干结了,把裤子都黏在了伤口旁,江韶起身去找管后勤的于千禧要了烧酒、伤药和干净的布。
江韶返回来一言不发地拿烧酒清洗伤口,一点一点把裤子从伤口上撕开。
苏合疼的倒抽一口气,抬腿想躲,却被他铁钳一样的手握住脚腕收不回来。
江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软化了些,“忍一忍。”
他小心地清理干净伤口,上了药,又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江韶……我跟岳清歌……”苏合犹豫着想解释,然而她跟岳清歌之间实在算不上坦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她又不能不解释。
她跟江韶之间,已经有太多让她觉得不安的因素,可如果是因为她用心不专最终黯然分开,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