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迅速地走了过去,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一下就把这个女孩拉了起来,把她塞回队伍里:“别耽误了大人们时间!”他粗声粗气地叫嚷道。围拢着这个女孩的暴徒们立刻发出不满的叫声,在他们发现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时,他们甚至想将他推到罪人的行列里去,但那个陌生人随即将手放在了腰带上,腰带上悬挂着匕首和细剑,而且他抬起来的面孔上有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他的嘴一直拉到左边的耳朵,将他的脸切成了两半,“恶魔!”人们惊叫道,就像是被沸水冲散的蚂蚁那样亟不可待地逃走了。
美第奇的金匠修士收回了迈出的脚步,他在心里叹息着,刚才的女孩有着一张比其他女性都要来的娇美的嘴唇,还有犹如母鹿般的眼睛,深栗色的,打着卷的头发,除了略微带点鹰钩的鼻子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被人检举为女巫的……不过多半与她的美丽,或是她父亲的财富有关——金匠修士将这张面孔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在将来,这张罪人的面孔会被最光洁的珍珠或是贝壳复苏出来,到那时,它会被无数的人珍爱与赞誉,或许还会有人去找寻这张秀丽面庞的源头,却不知道它的主人早就化作了飞灰。
用以处刑的广场上已经立起了五根火刑架,一百多个罪人被押送到了高台下,皮克罗米尼主教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而裁判官们分别位于两侧,他们的身前是铺设了朱红色丝绒的长桌,脚下踏着垫子,身后则是他们最宠爱的弟子或是继承人,“别走开,”皮克罗米尼主教之前就已经提醒过:“别转头,别移开视线。”他也有考虑过让朱利奥.美第奇接触到这些事情是否过早,但他不能确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发生,但他在,和他不在又是完全的两回事。
风吹动了他们头上的金色华盖,珍贵的丝绸在风中簌簌作响,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人群中发出了浪涛一般的叹息声,“他们为什么要叹气?”一个鲁莽的年轻修士问道。
“因为他们不希望下雨。”就坐于皮克罗米尼主教左侧的克雷默悠然自得地解释道:“一般来说,如果要处以某个异端火刑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那么就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改天执行,另一种就是往柴火里泼油,继续行刑。当然,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改天,因为潮湿的木柴会引起浓烟,浓烟会直接把人呛死,兄弟,这样他们就会无知无觉地死去了,丝毫感觉不到他们应该领受的痛苦。”
就在克雷默给出回答的时候,乌云突然散去,阳光投射下来,于是他们又听到了一阵叹息,不过这次是欣慰与欢喜的叹息。
处刑一般是从罪行最轻的开始,从囚禁,到流放,然后是鞭挞,枷锁与站笼,一些人被绞死,一些人被斩首,人们的欢呼声一阵强过一阵,到了执行火刑的时候,竟然还有人亢奋到昏死过去,身边的人立刻给他喝了柠檬水,他才醒了过来,没有失去观看最佳节目的机会。
相对于兴奋的观众们,将要遭受火刑的五个女人几乎都已经昏厥了过去,最终她们还是被拖了起来,用铁链捆绑在火刑架上,一直跟随着克雷默与司布伦格的修士们非常擅长处理这些琐事,他们将女巫们的长袍束进铁链里,然后开始在她们的脚下堆起木柴,每一堆木柴都要堆到膝盖的位置,又干燥,又透空,这样才能保证她们能够被活生生地灼烤而死——女巫们不断地喊叫着要悔改,要赎罪,但人群内侧总是有教士大步地举着圣像走来走去,宣称魔鬼正在用她们的喉咙说谎。
而就在修士们在年轻的犹太女孩脚下堆放柴火的时候,一个犹太男人冲了进来,他留着胡须,带着奇怪的帽子,他一见到克雷默就跪了下来,在士兵们把他拖出去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匣子,克雷默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悄悄地跑了下去,在犹太人面前俯下身体,看上去是在询问什么,事实上却已经将匣子藏进了袖子,匣子很小,重量却很惊人,将修士的黑袍都拉歪了。
过了一会儿,又从高台上下来一个修士,他和举着圣像的同僚们说了几句话,那个犹太女孩从火刑架上被拉了下来,一个修士提着绳索,套上她的脖子,把她勒死,然后再将尸体挂回火刑架。另外几个女巫也在嚎叫着愿意忏悔,以求得绞死后再被烧的权利,但她们不是丑陋的娼妓就是守寡的老妪,而且修士们也不能剥夺掉民众们所有的欢乐啊,所以她们还是在哀嚎中被烧成了焦黑的尸骸。
那个犹太老头一直跪在欢乐的人群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看着自己如同花苞一般的女儿被绞死,被烧成木炭,他一边流泪,一边大笑,他跟着拖曳着女巫尸骨的敞篷马车到了河边——女巫是不允许被埋葬的,它们只能被投入河流,当女儿酥脆焦黑的骨殖被投入河水的时候,她的父亲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