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不应该在这里。而既然我因为身处此地,所见多为虚景,那么这一幕大概也是由我心魔所化。
事到如今,因为已经见过了许多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事,我对很多东西便都不甚在乎。
只是此刻静静立在白茫茫的雾瘴之中,我仿佛伸手便能触到这一盏点燃的灯,于是忽然就没来由地觉得心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非毫无感觉。或许也正是因此,无关那个身影的真假,回神过来,我已经站在了茅草屋的门口。
手指在露出斑驳木纹的门上叩了几下,便有脚步声响起。月光洒在来人熟悉的冷峻面容上,我弯起眉眼,轻笑道:“浮游。”
不曾想到,浮游却愣了愣,眼中转而泛起茫然的神色:“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笑容顿住,我半眯起眼:“你不记得我?”
浮游沉吟片刻,面色平静地抬起头:“我住在这个村里二十载,这里少有人来,我也从未见过你。”
心沉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便见身后忽然亮起幢幢灯火,鳞次栉比的房屋在白雾中次第显现,那俨然还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
……看来此浮游确非彼浮游,眼前的景象也不过是我自己给自己编出来的一个故事。大概人到了极限时候确实才能发挥潜能,若是早些发现自己写书的天分,我或许就会成为四海八荒写话本最好的天帝,和当天帝最好的小说家。
可见世事当真难料,人毕竟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其实没有谁能够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了解自己。
而如今看来,我大概属于最复杂的那一类。浮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以至于到了现在,连我都开始疑惑,自己的心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沉吟片刻,我于是道:“是我认错了人。只是远行至此,我还未能找到落脚之处,可否借宿一宿?”
“不行。”浮游回答:“屋里养了蛇。”
“哦?”我略挑眉,便见到有黑黄相间的蛇从屋梁上吊了下来,蜿蜒地攀上浮游的肩头,赫然便是凤若宫里曾经见到的那一条。
眼皮跳了一下,我道:“你养这东西做什么?”
浮游已经打算回身关上门了,闻言便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它自己受伤了,游到我屋里来的。”
“其实……”
我立时一把撑住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视线扫过那条昂着头、敌意满满地冲我吐信子的毒蛇,微微的笑起来:“我也受伤了。”
浮游沉默片刻,开口道:“医馆往右。”
我眉梢微挑,随即捂住胸口,锲而不舍地咳嗽了几声:“恐怕撑不到那里,我快死了。”
“……”浮游脸色平淡地望了我一会,随后道:“棺材铺往左。”
我:……
因为共工吩咐的缘故,浮游从一开始就自个儿凑上来在我身边小奶狗似地转悠,时间久了,我倒忘了他对生人其实是个慢热的性子。
“罢了,我这就走。”一动不动地望了他许久,我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不曾想到人不如蛇。”话音落下,我便装作不经意地探向那条毒蛇,浮游立刻后撤了一步想要避开,可惜他的动作到底不如我快。他身形刚刚一动,我便已经拉住那蛇的尾巴,不动声色地重重掐了一下。
乍然吃痛,黑王蛇毫不犹豫地反身就是一口。
手腕上瞬间多了两个牙孔,我心满意足、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来,舔去顺前臂蜿蜒流下的鲜血,冲着浮游笑笑:“我被你养的蛇咬了,这回你可要对我负责。”
浮游:……
许是头回见到我这样死皮赖脸的,他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我索性推开他,进门环视一周,便分外自来熟地在那张梨木床上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