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我也还没到可以死的时候,若以身做饵仍不能钓出那些个跳梁小丑,这锦绣天下怕是要给我陪葬。
这纯粹是字面意思,我在这种事上一向实事求是,万物都有始有终,天下这种东西,说来其实算是一个易碎品。而我既然坐上了天帝之位,就得遵守七万一千三百二十五年十四天零三刻前对帝晨立下的诺言,看护这山川河流、四海八荒。
司幽抬眼看我,微微抿唇,神色依旧冷淡,却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之上,指尖轻颤,仿佛随时准备着被我甩开。
我轻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了过来,怀中一片冰冰凉凉。
高阳发出一声低低惊呼,仰头看我的车架无声无息驶上半空。劲风撕扯着身上的衣物,我松开缰绳,任由金乌舒展巨大的翅膀冲上云霄,向西方虞渊而去。
速度极快,司幽体弱,几乎有些支持不住,我设了一道禁制才将他放开。司幽差点跌坐在地,却咬牙扶着车栏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不言不语地垂下眼睫,极沉静。
我其实不大想将司幽收到床上,这么好的下属,真是睡一个少一个。然而这会儿毕竟已经坐成了既成的事实,虽说他是自己凑上来的,我也少不得要对他负责。
我便慢悠悠地从虚空之中捞出一颗珠子,随手把玩着对他说道:“司幽,你知道这是什么?”
司幽抬头,眸色幽深,语气却波澜不兴地回答:“是臣的内丹。”
我看了他半晌,勾唇:“我再予你一次机会,你现今仍可以后悔。此刻要回内丹,你便可回去,继续做你的文官。”
这种事情就是司幽,也总归需要斟酌,我觉得自己是好心,可司幽愣了愣,不知为何脸色竟忽然煞白,随即僵硬地挺直了脊背,良久开口,嗓音因为长久的沉默略显干哑。
他看着我,道:“臣……我从不因做下的事情后悔。”
我挑眉与他对视,颌首淡淡说道:“既如此,你这辈子就是我的人了。你若是逃,我便只能杀了你。”
司幽猛然抬头,喉结滑动,眼圈蓦地有些发红。片刻之后,他收敛了情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我重新收起内丹,半眯起眼。司幽却试探着靠过来,抬起手又放下,明明风早已被隔绝在外,他却仍然觉得寒冷一般地微微发抖。
我揽住他,让他偎在我的肩头,眼底笑意闪过,正想说些什么。
车前金乌却忽然长啸一声,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断了车辕。一阵剧烈的震动过后,车子四分五裂,我扶起司幽安然落地,拉车的金乌却猛然振翅,兀自急掠而去。
眼前一人银色的长发,笑容阴冷,手里拎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妖族青年,道:“帝鸿,我等你许久。你看这是何人?”
他的语调阴阴柔柔,其间不时夹杂着蛇类嘶嘶的声音。我扶着司幽,并不看那被抓着的人,也笑:“九婴,真是难得,你是来给我送剩下的那六颗头么?”
“许多年不见,帝鸿,你果然还是我最中意的那一个。放心,我不会生气的。”银发男人偏着头死死地盯着我,一边近乎温柔地抚摸着手中那青年的脸,随后猛地用力,拉着对方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我看着他们,感到很茫然。
九婴很多地方都与普通妖族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爱吞食其他种族的内丹,他这么做,我应该可以理解为他想与我共进午餐。可这纤瘦的青年左看右看都不是天赋异禀的样子,想来内丹应当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着实不值得他巴巴拿到我的面前来得瑟表现。
许是因为我太过茫然,九婴维持着抓人的姿势,也开始有些茫然。
然而那不知名的妖族青年看到我,眼睛里却猛地迸射出了光彩,趁着九婴略略放松,便用力挣扎起来,对我大声喊道:“帝鸿,我是陆丞啊!”
我转头问九婴:“……陆丞是谁?”
九婴的额角跳了一下:“陆丞难道不是你的旧爱吗?”
我微微眯眼:“可惜我却从未见过他。”
九婴却明显不信:“他为了你,可是甘愿出卖色相,骗了青丘那只原本要坐天后之位的杂毛狐狸。”
青丘的狐狸?
我恍然,脑海中倏忽闪过姜夷那张已然有些模糊的脸,想起了他心心念念一直挂在嘴上的那个名字。
陆郎,
陆丞……
这可当真是一本莫名其妙的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