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歌将身子紧紧贴了上去:“你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此时怕已经沉入湖底了。”眸光一转,把唇凑到晏东篱的耳畔,语调轻佻又恶毒,“对了,就是六年前你掉进去的那个夕月湖喔。”
男子本已经半阖了眼睛,呼吸也是渐渐粗重,只余了一丝清明勉强推开那只灵活游走的手。待听到对方说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噤,咬牙抓住时歌的衣襟:“你把罗素怎么了?”
见他只笑不语,当即挥手打翻酒壶。嘣地一声脆响,瓷片四裂开来。管事的匆匆上楼,正看到主家把时歌公子推倒在地。平日里那般宠着的人儿此时面如死灰,嘴角虽还有残笑,眸光却已经黯然。
晏东篱向屋外走两步,脚步有些虚浮,管事的忙上前撑了一把。在松竹馆里几年,瞧见主家这般模样,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忙搀着他下楼坐定,自己折身去拿解药。
再回到大厅,主家却已经不见。
夜色渐浓。微凉的风迎面拂来,倒把身体里的烧渴缓解了几分。也不管路上撞到多少行人,他只知道不停往前。
四下寂静,深黛色的宽阔湖面泛着粼粼波光。耳边有风呼啸而过,那种寒彻入骨的感觉又来了。晏东篱站在岸堤旁,隐隐觉得眩晕。他几乎要费了所有力气才能勉强站定。
脑袋里嗡嗡作响,折磨他好几年的幻听又开始发作了。
“要是你死了就好了!”
“我,不记得了。”
“……是老友的独女,才识相貌都堪与你匹配的。”
“过了这三天,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劳您关心,我相公挺好的……”
越来越嘈杂的声响在脑海里翻搅,晏东篱痛苦地捂住耳朵。每种声音都渐渐拔高音调,像是汹涌潮水要淹没了他。跄踉跪倒,他几乎就要放弃。耳畔却有个清朗女声,在一众喧闹声里渐渐清晰起来。
“阿素能嫁给东篱,实在三生有幸。即便有什么不顺,我也定会与他共进退。”
晏东篱睁开眼睛。朔风愈急,吹开他额前乱发,暗夜中那双眸子却渐渐清亮起来。他深呼口气,艰难站起,再无半分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是的。即使有不顺,我们一起共进退。我知道你在等我。即使太晚,我也会来。
……
在被大力抛向夕月湖的瞬间,谢天意很戏剧性地醒了。在半空短暂地飞行了一瞬,便迅速下沉到了湖底。耳边听到咕咚一声闷响,同时大量湖水透过麻袋灌了进来。
谢天意赶紧屏住呼吸,拔下发簪在麻袋上缴了几个窟窿出来,再用力撕出豁大破口,这才堪堪脱了身。她顺着捆扎袋口的绳子摸过去,绳子的另一头是沉甸甸的大石块。她气得直咬牙。这帮人真特么狠。
刚要蹬水上浮,暗色的湖水突然扭曲起来,迅速换转成一片混沌。这空间谢天意相当熟悉,每次的任务间隙她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一方矮桌现了出来,还有坐在一旁嘴角噙笑的月老。月老倒了杯茶推过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凉飕飕的湖水虽然已经不见,湿衣服却都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于是谢天意毫不客气盘腿坐下,抱着热茶呼噜噜啜了几口:“这样挺无聊的,不如咱们来继续上次的话题。所以说到底还要完成几次任务才能让我回家?”
月老这次倒没回避,扳着手指头认真算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谢天意一个没忍住,直接把热腾腾的茶泼了过去:“老娘没心情和你跳皮筋怀念逝去的青春啊!”见老头隐隐有要逃的架势,她连忙跳过去抓他的手臂。同时这片混沌迅速散开,只瞬间她又深处黑暗湖底中。
伸出手的手还来不及撤回,却真实触到一人尚带温意的皮肤。那人停在湖底毫无动静,谢天意咬牙,摸索到对方的手臂架在肩上,奋力向湖面浮去。待窜出水面,谢天意张嘴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借着黯淡月光,去看软塌塌靠在自己肩上的人。
男子双眼紧阖,如墨般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脸色苍白。谢天意吃了一惊。她真没想到自己救的竟然是晏东篱。
她也真没想到,晏东篱竟然是个旱鸭子。
明明那样怕水,明明不识水性,他到底是怎么进到湖里的?
岸堤陡直,她自己一个人爬上去没有问题,但要拽着个大男人就很有难度了。正要叫小月老出来想想办法,已经有纷杂脚步声迅速靠近。松竹馆的管事领着几个打手跑过来,见到主家娘子抱着主家浸在湖里,连忙和众人一道使力将两人拉了上来。
谢天意瘫在地上大口喘气。那边厢的管事已经按压着晏东篱的腹部迫他吐了好几口湖水。男子连着咳了几声,眼睛却没有睁开。谢天意有些着急,伸手捏开晏东篱的嘴巴,狠狠吸了口气把唇贴了上去。
打手们瞪大了眼睛。管事尴尬干咳几声:“有什么好看的,都快给我转过去。”
晏东篱缓缓抬起眼皮,女子湿漉漉的头发扫过他的颊边,唇上有柔软温热的触感。先前的药性似乎还没过去,他脑袋一热,扣住她的后脑深吻过去。
管事赶紧转过身,咳得更加厉害:“都不许回头,否则扣光这月的工钱。”
好一会过去了。谢天意撑住男子肩膀勉强挣脱开来,眼光流连在对方色泽柔艳的唇上,突然嘎嘎一乐:“咱们那个三日之约,能不能延长期限?”